走在曼哈顿时代广场的街头,面对鳞次栉比的高楼和摩肩接踵的人群,我知道,只要一举起相机,这里的一切景象便与我 息息相关。纽约是Walker Evens、Robert Frank、William Klein、Diane Arbus、Garry Winogrand,Lee Friedlander等人战斗过的地方,毫无疑问这里是街头摄影的竞技场。而我,在刚接触摄影 的时候,就深深着迷于街头摄影所表现出来的硬汉风采。

“时代广场”是我最早关注并有意识地作为主题来拍摄的系列。我随着人群慢慢地移动,在人流一张一合的瞬间,捕捉一晃 而过的景象。Koudelka曾经说过: “当我和事物都处在颠峰的时候,就能获得一张好照片。”街头摄影就是在人流中捕捉这一颠 峰时刻,刹那惊魂的瞬间。与其说街头摄影是某一类摄影,不如说它是一种运动,有些时候就像是在冲浪,在人群的乱流中,冲上浪花的顶端,抓取瞬间的高潮。我尤其喜欢拍那些漠漠的走在人群中,带着一脸孤独的人,他们能引起我深深的共鸣。我往往迎着他们走过去,在他们就要跟我擦肩而过的瞬间,抓取影像。很多时候需要控制好节奏,人物必须离自己足够的近,至少3m以内。我习惯一直把镜头的焦点放在2m~3m之间,同时使用F8的光圈,在这样的大Í景深下可以不用对焦。我用leica M6相机,跟Garry Winogrand一样用28mm镜头,用这样的广角需要具有对画面足够的控制力,只有这样照片才可以被“撑”起来而不被无关的事物破坏其简洁。把广角用好不容易,我一直认为判断广角用得是好是坏的标准就是,其拍出的照片是不是会让观看者一眼就意识到广角的运用。在Koudelka的照片中,我们会被人物和丰富的信息牢牢抓住,而不会注意到广角镜头的运用,因为广角所具有的对视觉的冲击力潜藏在照片内部,不是突兀的、抓人眼球的特征。

最早我用黑白Tri-x胶片,把它迫冲到iso1200或iso1600来拍摄。黑白胶卷比较容易表现出主体突出、中心明确的被摄物, 用黑白胶卷“扫街”,是硬碰硬的较量,得用身体碰撞人群才能获得你想要的照片。这种方式获得好照片的概率非常的低,历史上做得优秀的就是Winogrand吧。你需要大无畏的精神和无限的激情,还要忍受好片寥寥而且不断得到烂片的痛苦,但这也正是这一极限运动的魅力所在。

然而在Joel Meyerowitz的启发下,我逐步转向了彩色摄影,相比而言,彩色胶片更适合复杂、暧昧、临界的场景,比如Joel Meyerowitz早期的街头作品。黑白摄影中那种过于直接的表达,在彩色摄影中得以用精致的画面、色块以及形式感来加以控制而 避免其流于泛滥。我开始用正片拍摄,Fuji provia 400f是一种很好的胶片,速度够了,颗粒也很细。在冬日的晴天,当太阳升到足以照亮整条街道的时候,我习惯于顺着光线一路拍下去。我适当地将曝光欠半档,很多不必要的细节将会被隐藏在阴影中,而照片也有了一种非常冷峻的感觉。我还喜欢用Kodachrome 64,这种胶片有油画般迷人的色彩,Joel Meyerowitz的彩色镜头作品就都是用它拍摄的。虽然iso很低,但是在晴日的光线下可以达到光圈F8和快门1/250。

如果说黑白摄影天然的具有一种将观众拉近,甚至是卷入其中的能力,那么彩色摄影似乎更像是站在一个稍微远一些的距离来看待事物,它更冷、更波澜不惊,没有那种先入为主的带入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它更客观,也更接近现实。我喜欢的一位诗人曾经
表达过这样的观点,他说可以用“抒情”以及“冷抒情”来概括古典主义和现代主义二者的区别。其实我觉得黑白摄影和彩色摄影有着类似的关系,彩色摄影是更适合“冷抒情”的一种表达。它更现代,更适合这个时代的人的表达需要。

如果说街头摄影是一个沙场的话,黑白胶卷中展现的是一曲战歌,旌旗飘、战鼓震,人群的气息夹杂着汗味扑面而来;彩色胶卷则是一幅葡萄美酒夜光杯的画卷,不动声色之下,是一阕“古来征战几人回”的骊歌。


Anyon:70年代末出生,在春城昆明度过了青少年时代。大学就读于复旦大学,后至纽约城市大学攻读物理学博士学位。最初以黑白街头摄影入手,后开始用彩色胶片记录纽约,之后有在疾驰的地铁上拍摄的《途中集》、《朝朝暮暮集》,以水为对象的《水边》和《千重浪集》系列,以及在国内拍摄的《园艺》和《归途》系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