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辑| Will Matsuda
Jessica Chou作品 2013年拍摄
编者按:我第一次看川内伦子的照片时,就有种似是故人来的感觉。我立刻感知到了那种柔软,那种温暖又细微的日本美学。就像摄影圈每个有“多元化”背景的人一样,我一直尝试去寻找流水线很少提供的那种图片,就是那些能反映我的感受,被和我看起来一样的人拍出的照片。当然,我很少能找到。
在白人精英的手中,摄影长期建立在美国式的种族认识上,这种认识一直被潜移默化的宣传推广。早在19世纪初,专拍印第安人的edward Curtis 就用相机把美国原住民描述成了几近消亡的族群,这些照片为把原住民从美国的社会意识中抹去贡献了不少。而在美国曾经充满歧视的南方,动私刑的照片被印在明信片上出售。十九世纪末至二十世纪初,人种学家用照片作为证据证明非洲殖民地只有下等的土地和人民。同一时期,美国摄影师们又被美国科学部资助,拍摄了不计其数的菲律宾人,并把拍到的人分类,贴上从野蛮到文明的标签。
长期以来,美国摄影师习惯了用照片作为种族压迫的工具,这才让有色人种拍摄的照片变得不可或缺。今天,新一代亚裔美国摄影师正在履行她们的使命。
Mary Kang,28,出生于韩国,在肯塔基州长大,现居纽约。她从新闻摄影业出发,现在主要拍摄时装。Tommy Kha,28,来自田纳西的孟菲斯市,现在住在纽约,主要拍摄人物写真。Jessica Chou,32,出生于台湾,在洛杉矶长大,定居洛杉矶,现在工作的主要领域在编辑和纪录片拍摄。
编者最近与她们三位讨论了在今天的美国,历史、抗争和拍照的复杂性等话题。尽管她们背景各不相同,归属感和社群团结让她们的作品有了关联。这三位摄影师都是东亚裔,东亚的故事也在这里被讲述。她们的作品里并没有委屈和牢骚,与之相对,她们采用了微妙的视觉语言与读者对话。
Tommy Kha作品 《真实模仿》 2013年拍摄
Will Matsuda:你们认为自己亚裔的身份影响了你在摄影行业的发展吗?你们在工作中会不会觉得自己的任务和机会都因为种族而被局限?
Mary Kang:要讲亚裔在美国的故事,我觉得让亚裔自己来说是很重要的。
Tommy Kha:对。
Jessica Chou:是,我们可以用一种微妙的方法讲出来。
Kang:我们需要让亚裔社区的讲述方式去殖民化。
Jessica Chou作品 2013年拍摄
Matsuda::去殖民化在照片中怎么体现?
Kang:当拍摄和我们身份背景不同的人,消除偏见是很重要的。我们要去寻找自己的盲点。白人男性主导了这个行业,他们的偏见又帮助他们维持权利,而大部分历史都是由拥有权利的人书写的。
最近,我去了法国参加了一个国际新闻摄影节,佩皮尼扬国际报道摄影节。连续六个晚上,他们都在用屏幕播放获奖的照片。很多获奖作都是表现有色人种脆弱不堪的一面。那些掌权的人对这些图片有什么观感?如果讲述是单向的,他们其实根本不会把有色人种当作一个完整独立的人。所以我觉得,如果要讲述亚裔社群的故事,优秀还是我们自己来讲述。
Kha:我们好像永远都会被当成“亚裔”摄影师。发现我其实是美国孟菲斯市出来的之后,一个特别有名的摄影师立刻否定了我的作品《真实模仿》。因为他说他觉得有个叫William Eggleston的摄影师已经拍过孟菲斯了,没人可以做的一样好。作为少数族群,我们的作品很容易被否定。大家都好像“哇,这个观点好特别,但真的有人要看这种照片吗?”我觉得我们作为亚裔摄影师的工作非常重要,就算老是有人跳出来讲不是这样。很多人对我的态度都是“谁关心你的亚裔祖母啊?”,或者那种,“哦,她从战争中幸存了,但是有什么意思呢?”我们很容易就被否定了。
Kang: 我不敢相信他拿Eggleston来堵你。就因为一个白人男性做过,其他人都不许做啦?对孟菲斯这座城市只能有一个观点吗?
Chou: 这就和行业内谁掌权有关系了。我们需要更多元化的工作环境,让行业看到我们故事里的价值。过去,我拍过一个中国城系列的照片,那种微妙的美感编辑根本体会不到。理解不了也确实不是他们的错,是行业出了问题。没有多元化的领导和审美体系,谁能让这些故事被听到呢?
Tommy Kha作品 2013年拍摄
Matsuda:你们觉得最近的政治气候影响到你们的作品了吗?
Chou: 最近的那么多情况让我想跑出去,理解我们的社会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曾经的作品一直都和我的成长环境有关系,一个被亚裔和拉丁裔围绕的环境。如果你在我还长个的时候来问,美国有多少亚裔,我大概会回答百分之三十。我认识的所有人都有移民家庭。
我在纽约上城区呆了几个夏天,那可是我第一次体会教科书式的美国。尤其是,我那时候第一次遇到朝上数几代都是美国人的人。我并不了解我祖父母以上的血亲,所以我对在美国有家族历史的人特别感兴趣。根本上,我还是在寻找自己的方向,并尝试去理解亚裔族群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Kang: 我拍时尚片的时候,偶尔要拍拍模特。我希望自己工作的社区多元化一点,但我其实还是经常用种族的视角看问题。举个例子,一年半之前我还会把恰如其分的文化尊重当作一种文化特权。确实有新东西需要学习,但有色人种的身份也不是不尊重和刻奇其他有色人种族群的理由。我自己思考过为什么我想要多元化的工作环境,是因为这会对少数族群发展有好处吗?还是因为我只是希望白人作为观众来消费这些图像?直到今天,我也不是很清楚这些问题的答案。但目前我找到的优秀的解决方式是去倾听,去听,去学,去试着让掌舵的人更多元化。
作为一个东亚裔,我也可以选择只在职业上帮助东亚裔的模特,但问题到这就变的复杂了。作为一个东亚裔的美国人,我们的确被压迫,但同时,我们也必须承认我们得到了一些优待。我们为自己的族群站出来同时也必须看到更大的问题,对抗不公,为更被歧视的人发声。
Kha: 在自拍里,人的身体是会立刻被政治化的。我不是故意沾上政治,但我的作品必须谈到代表性,异化还有图像自身。我的作品的确很被最近的政治气候左右,但根本上来说,创造它们的其实还是存在已经超过一个世纪的政治环境。“黄面孔”和“黑面孔”在美国历史上基本是同时出现的。那种刻板的“黄面孔”至今还存在于好莱坞。作为摄影师,我们的工作就是去观察发生了什么。我们现在该用什么方法去影响被我们拍摄的人?
Mary Kang作品,2016年拍摄
Matsuda:因为你们都在摄影行业从事不同的工作,你们会不会觉得艺术领域更鼓励各种表达,和有“守门人”,迎合白人视角的主流媒体比更自由?
Kha:我不觉得更自由,因为从各个层面来说,摄影都是西方视角注视下的东西。不管是艺术,时尚还是期刊产业,它们都长久处于白人男性的控制下。
Chou: “守门人”是到处都有的,他们会在各个领域制定规则,决定什么样的表达应该被鼓励,什么样的作品才能被严肃对待。在编辑的世界里,什么是有价值的故事,什么是有价值的视角基本都由一个可能三观不太正的新闻编辑室决定,或者说是一个视角非常单调的编辑室。
Kang:但是越来越多的人拥有相机,越来越多的人可以使用网络平台和社交媒体,这里面开始有一点自由,开始有一点不同视角了。我经常能在社交网络上发现我在传统媒体语境下永远不会知道的摄影师。
Tommy Kha作品 2017年拍摄
Matsuda:你们会把自己的作品定义为一种你自己和你所属族群的抗争吗?
Chou:我会。被他人定义是很不舒服的。在我成长的时候,我经常会尝试去合群。但到一个阶段后,我就不再那么纠结被人接纳的问题了。我想要的是被“包含”。对我们所有人来说,这是在自己定义自己。算是一种反抗形式吧。
Kha: 对我家来说,拿起相机本身就是一种反抗和叛逆,Chou说的太对了,我们正在自己定义自己。但当然,发声的时候注意到交叉性和个体的不同也很重要。
Kang: 当我们拍照的时候,我们自己本身就有完全不同的人生经验和历史。这是属于我们的凝视。我们来拍照,这本身就有悖于传统的影像生产方式,是种反抗。
Kha: 白人男性摄影师从摄影发明出来起就跑去拍有色人种了。希望他们别来烦我们。
Kang:这当然是种反抗形式,就算说我们没被嘉奖,就算没有读者认识我们。我们还在拍,我们抵抗了。
Kha: 对!
Kang:如果这些作品能激励和团结少数族群,那它们也算有点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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