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 杨潇 Mark O’Neill 文/李一毛 杨潇 编辑/李一毛 美编/管永杰 插画/炫木马工作室
[alert type=white ]耗费6000名工人7年心力、凝注20位艺术家18个月心血的“飞碟”,像32年前那样,停靠在保加利亚山顶。它曾是国家地标,是慷慨陈词的神坛,一切像入口处书写的“忘记过去”一样,它被忘记了。后来,字被人涂掉了。墙上同样写着“不要忘记过去”⋯⋯我走进“飞碟”的“过去”,见证什么是永恒。 [/alert]特约摄影师
杨潇 @inhiu 穷游网用户体验总监
形如飞碟的Buzludzha是全世界城市探险者的顶级朝圣地,我在冬夏不分昼夜地去了6次,看到了夏夜、暴雪、浓雾、星空、日出、黄昏、电闪雷鸣时的它,每一面都散发着仿佛不属于地球的、不可磨灭的美。更多图片:www.flickr.com/inhiu
Mark O’Neill 前索尼摄影师
Buzludzha是个极为有趣的地方,它那种摄人的魅力不一定对每个人的口味,但摄影师在这里一定能享受到视觉的盛宴。尤其对于热爱光绘摄影的我来说,这里简直就是进行摄影创作的完美背景。更多图片:www.flickr.com/markoneill
黑夜里乍现的记忆世界
黑,无尽的黑夜。2012年10月初某天的傍晚九十点钟,我站在保加利亚海拔1441米的巴尔干山头上,身旁只有同行的好友Mark。周围除了黑夜,只剩下浓雾,我们被包围在一片幻境般的虚空当中。脚下的台阶很矮,我摸索着拾级而上,我记得之前查过的资料里说这段台阶只有百米来长,但此时内心强烈的神圣感让我忘了距离,忘了时间,甚至忘了地点。只知道,心心念念的“飞碟”Buzludzha就在不远处,这一点已足够让我血脉贲张。
“咔嚓”一道粉紫色的闪电划破浓雾,刹那之间,擦亮眼前的黑暗世界。瞬间察觉,原来巨大的“飞碟”竟已“活生生”地矗立在面前。这样戏剧性的见面方式让我没有时间回神。我真的来了,Buzludzha。
“保加利亚的山上有一座看似与世界格格不入的建筑,它像极了外星人忘记带走的飞碟,名叫冰峰纪念碑(Buzludzha)。这座纪念碑曾经是保加利亚共产主义的重要象征。”半年前,网上一段简短的资料和几张图片,点燃了我无法控制的“飞碟”之梦。我疯狂地拼凑起关于这个神秘地点的每一个细小片段,它们散落在历史里,被人遗忘,但这却丝毫不妨碍它们依旧散发着迷人的魅力。
如今荒芜的Buzludzha山曾在保加利亚的近代史上占据着重要的地位,它是战场、是很多历史事件的第一现场。1891年,保加利亚和俄罗斯联手在这一带抵抗土耳其的侵略。冰峰纪念碑由保加利亚共产政权主持建造,并在1981年建成开放。这里是聚集万千民众的雄伟演讲台。随着政权变换,大礼堂中激昂的演讲声飘远了,广场上聚集的万千民众散去了,一个造价极其高昂、装饰极为精美的建筑,变成了日渐破败的外星“飞碟”,慢慢淡出了人们记忆的边缘。保加利亚共产主义的象征,充满未来感的外形,乌托邦式的“忘记过去”,这无一不让我渴望着与它面对面,来一场所谓时间与真相的对话。
而此刻,我就站在这里。在愈渐浓郁的雾中,依稀看见Buzludzha封死的正门,一副抗拒时间与改变的样子。门口上方的“忘记过去”几个字被抹掉了。旁边的墙上是极具艺术感的、凸出的混凝土文字,一些字母已错位了,它们连起来是《国际歌》中的一段。门前高歌的记忆,恐怕只有残破的墙记得了。
来过Buzludzha两次的Mark,毫无疑问是我此行的向导,他把我带到“飞碟”的一侧,指了指接近二层、有两米多高的一扇小窗,这是进入“飞碟”的唯一入口。我费力地踩着一块大石头,垫着脚把身子探进窗口。先爬进去的Mark一把把我拽了进去,一秒之后,我掉入了“过去”,穿入另一层记忆的世界。无限的黑暗仍牢牢地包裹着我们,眼睛能感知到的世界只有手电筒的光圈那么大,脚下的棉絮踩上去软软的。光线扫出墙壁上涂鸦的文字,黑漆漆的警告:“里面危险,不要进去。”
爬上几级台阶,我们进入空旷的主礼堂。房顶上布满了斑驳的漏洞,在平时,其间会透出皎洁的月光,而今天,它却为浓雾提供了悄然的入口。我用手电筒晃向天花板的顶端,无意之间,晃到了礼堂中心的镰刀与斧头的标志性图案。来之前,我无数次幻想身临其境时的感受:历史符号、政治象征、荣辱衰败,可当我真的到了这里,眼前是一片漆黑,脑中是一片空白。我第一次感受到什么是完全的“空”的状态。一切概念和人们赋予的意义都已不再重要了。它的存在和之后即将到来的消失,都像是一场美丽的梦,最遥远,却也最真实。
闪电擦出虚幻与真实的边界
不断地攀爬,脚下以及手中冰冷的梯子,怎么好像总也没有尽头?只要我伸手去抓,就仍要保持不断地攀爬。不敢想象,因为Mark一个大胆的提议,我们离开了主礼堂,爬上了Buzludzha主体后面的高塔。十几层、70米高的塔身非常狭窄,我无法背着三脚架爬行,只得每到一层,费力地把三脚架递给Mark。我不知道爬到哪层了,直到我看到了塔身上五角星形状的铁皮。从外观看来,那标志性的五角星在接近塔顶的地方。有传言说,五角星是用红宝石做成的。此时,就站在五角星的背面,我望着斑驳的铁皮,好像穿梭进了30年前的一场关于真实与虚幻、神话与象征的博弈。五角星的碎片之间,是雾气下藕荷色的天,它时不时地一下子被闪电打成惨白。天气更糟了。
Mark掀开梯子尽头的盖子,我们终于爬到了塔顶。四面的栅栏外,见不到巴尔干绵延的山色,眼之所见,只有浓到化不开的雾。在我有些晃神的时候,Mark问我:“你听到‘呲呲’声吗?”我说:“什么‘呲呲’声?”直到那声音越来越明显⋯⋯接下来,Mark说出了连他自己都感到毛骨悚然的一句话:“这里是漏电的!”刚刚还在感受着飘渺虚无的两个人,猛然间浑身发毛,拼了命地跑回盖子处,疯狂地往下爬。就在我半截身子进到梯子间里的同时,一道粉色的闪电劈在了我身边一两米的地方。我不记得我们是如何爬下来的了,只记得魂飞魄散带来的体感的冰冷。雷电交加的夜晚,空旷的山头只矗立着这样一座高高的建筑物,回想我们之前的行为,无疑像是在“找劈”。中午我们在机场见面时,温度有快30℃,而现在我们要用酒来驱走惊魂未定的寒冷。
也许是玩光绘摄影的兴奋感掺杂了酒精的刺激作用,在主礼堂开始拍摄后不多久,我已全然忘记了寒冷与惊恐。Mark用手电筒一点点地晃向房顶,他把天花板的每一个角落依次打亮,这是个非常浩大的过程。我怀着越发膨胀的期待,在脑中拼加每一点光亮。一两个小时之后,当我拨动着相机的液晶屏连续回看时,惊人地发现,画面中一条火焰般的光,盘旋着穿过整个天花板,光亮好像也穿越了时间,最终点亮了天花板中心的镰刀与斧头图案。震撼的感动在黑夜的Buzludzha蔓延。
礼堂、高塔、地下室,Buzludzha的每一处都被时间印刻下太多痕迹,我们像两个在记忆中寻宝的孩子,摸索着爬到主礼堂下的某一层地下室。中央有小半圈环形的吧台,可以想象从前开完会后,这里会是怎样一番热闹场景。吧台的周围环绕着很多个小房间,每间屋只有一两平方米。我们依次探进去,猜测它们当年的功用,配电室或是厕所。在一间狭小的厕所里,地上倒着一个绿色的瓶子。为了拍照,我把瓶子扶起来。就在扶的一刻,瓶子里滑滑的液体顺着我的手流了下来。我顿时觉得一阵恶心,不过还好,它并不是来自外星的腐蚀性液体,它只是一瓶普通的、有些年头的消毒液。
时光探险仍在兴奋中进行,酒精的作用弥散开来。我们俩坐在主礼堂靠窗的一侧,关掉手电,面对着雾气,背靠着黑暗。深度探险,接近梦想的地方,这让我们很容易七扯八扯就扯到了精神层面上。Mark问我:“你相信自由意志,还是决定论?”我说:“决定论。”他说:“对。”很多事情看似这辈子都不可能发生,看似随着主观意愿所变化,但其实有很多因素在帮你接近这件事。我因为在Flickr上留言,找到了想再次探秘Buzludzha的Mark,所以我才会这么快就来到了这里。而他因为一个讨厌的会议被取消了,所以才有时间带着陌生的我来到Buzludzha。我们才能坐在这里,聊着这些。
酒精让我迷糊得不记得后来的聊天内容了,雾散了,天亮了。于是,我们第二天能够以Buzludzha为前景,在整片星空下用光绘画。第一次与Buzludzha的邂逅铭刻在我的时间轴当中。这些场景在我回到北京之后,无数次在梦里盘旋。我甚至每天一闭眼就能看到天光透过Buzludzha的穹顶,每每醒来发现眼前是家里的天花板时,无疑是失望的。自然而然地,我决定,要很快在梦外见到它。
白雪覆盖的极冻世界
白,无尽的白雪。2013年2月的某一个白天,大雪没到了将近膝盖的位置,温度降到了零下20℃。天虽然是晴的,Buzludzha的轮廓一时间是清晰的。可下一秒,狂风卷起大片的雪花,天地之间一片纯粹的白色,让人恍然觉得这里的黑夜也会是一片白色。我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在4个月前曾走过的台阶。依然是这条朝圣之路,因为白雪的覆盖,套着六七件衣服、戴着黑色保暖头套的我,走得非常缓慢。每一次接近它,我心里都怀着无以言表的、极致的憧憬和神圣。
在我前面大步快行的是Mark,还有一位四十多岁的苏格兰大妈Nicolas。一米八多壮实的大妈和男友住在附近,他们爱这里淳朴而简单的生活。她的男友是个民谣歌手,新专辑的封面就是Buzludzha。在他们俩的帮助下,我再次爬窗进到“飞碟”的内部,动作已经熟练多了。跌进从前的记忆中,我一下子没站稳。地板上结满了厚厚的冰,墙上红色的天鹅绒布碎屑掉在地上,结在了冰里。借着光线,冰面上泛着浅浅的红光。我们趴伏在地上,慢慢爬向比上次更深一层的地下室。雪水通过天花板流到主礼堂,又通过主礼堂渗到了地下室。每一级台阶上都覆满了有弧度的冰。地下室的墙上是一道道有方向的冰棱,它们被风雕塑出了倔强的棱角。
“不要忘记过去”的警言、情侣到此一游的桃心,都被冻结在冰下,被郁结在时间里。Buzludzha在时间里缓慢变化的过程慢到看不清,无数思想的碰撞在这里悄悄“剑拔弩张”,同时又被一些温情的片段融化。这些都是Buzludzha的一部分。它看着我们来到,再离开,梦回,再来到,再离开。Mark说:“去到过很多地方,Buzludzha是唯一一个会让你觉得和它产生联系的地方。”我说:“对,其实只在这里停留了几天的时间,但它却在往后更长更久的日子里,以不同的形式一直出现在你的生命里。”
这一次,打着闪电的雪夜、星空下的雪夜,都在帮我丰富着关于Buzludzha的记忆。在大雪里爬山上来着实不好走,在雪地里拍摄确实冷彻心扉,可是为Buzludzha留出的整整一周的时间,还是显得如此短暂。这是一个你还未离开,就想要策划再次到来的地方。
我在保加利亚曾拍过一张喷着“XPOM”字母涂鸦的照片。后来得知XPOM是一个涂鸦艺术家,Buzludzha门口的“忘记过去”就出自他手。没想到他看到了我上传到网上的这张照片,并说谢谢我帮他留下这样的影像,连他自己都没有呢!这也许再一次地解释了我们在Buzludzha喝醉的那晚探讨的决定论。不论“忘记过去”和“不要忘记过去”的喷涂者怀着怎样的态度,Buzludzha对我而言,踏入就可以忘记过去,走出就是不会忘记的过去。
探索“飞碟”
地址:Buzludzha, Gabrovo, Bulgaria, 东经25.389769, 北纬42.739326
交通:从首都索非亚有公共汽车可以到Shipka或Kazanluk,之后驱车盘山1个小时左右。沿Shipka pass,顺着5号公路,向东南方向盘山而行,进入5005号公路,一直开12公里左右。
门票:全天开放,无门票。
住宿:山顶有一家名为Buzludzha的旅店,设施良好,双人间每晚约300元。
签证:保加利亚不是申根国,但可以使用多次入境的申根签证进入。比如我是持德国多次申根签证入境保加利亚的。
安全:由于地处偏远地区,且年久失修,不建议独自前往,一定要做好安全措施。
废墟摄影圣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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