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地面上之后,我悲痛的心情有所平复。塞纳河真是个抚慰人心的地方,即使冬天的阴冷感让人万念俱灰,但看到这条大气开阔的河及河边的景色,就足以让你对周遭的不快经历既往不咎。我以为我会看到塞纳河边斑驳的墙壁、未完工的房子、晾晒的内衣裤,却看到了对于干净、整洁、优雅、艺术、趣味的精心追求,甚至一行枯树枝的规律排列和岸边建筑形成的高低比例都大有讲究。笔直宽阔一望无尽的大马路撩动心弦,当年波兰诗人米沃什是这么感受的,“我走向塞纳河,羞怯,一个旅者,一个未开化的年轻人刚刚来到了这世界之都。”
钱钟书先生在《围城》中说,方鸿渐在巴黎没碰上过沈太太,偏偏回中国后俩人撞上了,“可见巴黎大而天下小”,这点不敢苟同。如同很多游客一样,我在巴黎的行程以博物馆为主,顺序从卢浮宫、奥赛博物馆到蓬皮杜艺术中心。巴黎究竟有多小?我可以连续三天在三个不同的博物馆门口碰到同一时间来排队的同一个日本女子;在足足六层楼的偌大展厅撞见一周前在戏剧节上认识的朋友。
在巴黎,你自然而然会成为一个附庸风雅的人,看展览,观话剧,听音乐。巴黎以“艺术天堂”自居,更确切的说,这里为人们提供了丰富的接触艺术的机会。比如一位话剧从业者可以以超低折扣价看演出;歌剧院在开场前出售5欧元的剩
票给大学生;每年6月21日法国音乐节,即使在卢浮宫举行的法国国家交响乐演出都是免费的,听众悠然自得地坐在承载着历史和岁月的洁白大理石上。这些,大概和它是否在寒冷的冬天里,没有什么大的妨碍。
距离七月圆柱不远的place desVosges广场,每个周末都有乐队演奏,吹着冷风,听着圆润的女声唱出:“Everydayin my life, I love you more…”陶醉的路人想要在寒风中数出钱来,却被以“艺术和热爱”为名委婉拒绝了。
凡尔赛宫的后花园也让马克·吐温费了笔墨,他在《智力障碍者出国记》中写道:“他们把二十万棵高大的森林树木列为两行,树干离地六英尺不让生枝长叶,六英尺以上才开始长出枝桠,渐渐往外伸展,两排树木的枝桠就此在头上交叉一起,构成一条十全十美的林荫甬道。穹顶角度非常正确,因此意境美极了。”美国作家说他不知道用什么法子才能让树干长得一般粗细,树冠一般高低;我想,只有冬天可以。
都说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座巴黎。巴黎之于我,却是“爱恨交织、喜恶参半”的代名词。她可以像雨果的情书那般热烈——二月对我来说总是有特殊意义的。2月26日我出生到人世,2月17日我在你的怀中找到幸福。第一个日期不过是生命,第二个日期意味着爱情。爱比生命更重要。也可以像《悲惨世界》一样冷漠——巴黎很快就习惯所有的事,不就是暴动而已,巴黎看得多了,不会因为这种小事动容。
上一秒种,你刚刚为梵高的向日葵惊叹,夸口说羡慕长年住在这里的人;下一秒钟,就看到博物馆的工作人员在埋头摆弄手机,他兴许在心里认为,梵高不过是个疯子。上一秒钟,你刚实现了愤青的小资梦,像海明威、萨特、毕加索、普鲁斯特当年那样,在左岸点一杯咖啡谈天说地或奋笔疾书;下一秒钟,刷锅水一样的棕色液体就被用力砸到你面前,附带一张高昂的账单。
你走在拿破仑三世精心设计的城市景观里,充满赏心悦目的愉悦感时,莫名其妙拐进了某个胡同,看到破旧的楼房,黑漆漆矮小的门面前,脏兮兮的孩子冲着路人抠鼻屎,突然跑出来个肥胖女人揪着儿童的胳膊给上一巴掌。
卢森堡公园里,有珂赛特和马里尤斯的爱情,也藏着吉卜赛人的拖车和篝火。若你不小心在草地上踩到什么东西,要么狗屎,要么避孕套,剩下的就是流浪汉。而他们,也都不约而同地,讨厌冷冬。
波德莱尔在圣路易岛上写出了巴黎的阴暗和忧郁面,而如今巴黎最知名的英文书店莎士比亚书店也恰在圣路易岛对面。这里不仅在冬日里贩卖书籍,还出售温情。在书店低矮的二楼,有桌椅床还有一张睡袋。“老乔治,是你让我第一次感受到父爱的温暖。”不知是谁留下了这么一张便签条给书店的老主人。也有情侣留言,“2000年我们第一次在这里相遇。现在,我们结婚了。”
门前左岸河边,有个吉他手迎风浅吟低唱:“铃兰花季又至,如同旧友来访,她沿着河岸姗姗前来,来到我等待的长椅边上;铃兰花季远去,在一年间杳无音讯,但是她给我们留下一丝春天的念想,一点年少时光,让我们能够爱到地老天荒。”冬天想必很快就会过去。
巴黎的楼梯异常有趣,这种有趣来自它们的结构,来自它们的光线,有时也来自于一个孤单女人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