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文 王晴 编辑/林亚楠 美编/卞振南
[alert type=white ] 我双腿跪地,不曾被神灵关照的灵魂被唤醒,我以一个当地居住者的身份谨慎且虔诚地进入这片异域。我身体卑伏,举起相机的手不停抖动,恍惚中按着快门,快门声却淹没在信徒的朝拜中。[/alert]
信徒双膝跪地,一路匍匐而行,穿过隧道
抵达先贤悟道的洞穴
在这里进行朝拜,能够真切领悟真主的启示
面向真主匍匐而行
吐峪沟霍加木麻扎村,隐匿在吐鲁番火焰山峡谷深处,以七座圣人墓而得名。相传伊斯兰教七位先贤在吐鲁番传教,来到吐峪沟峡谷,脚步停留在一个山洞中,最终把生命和信仰留在了火焰山,后人为他们在山洞旁修建起坟墓,称为“麻扎”,“麻扎”坐落的村子故名麻扎村。15世纪以后,伊斯兰教落地吐鲁番,经融合多种文明,形成了朝拜麻扎圣地的习俗。为表达对真主的虔诚,穆斯林来到圣地朝拜,他们觉得这样更接近穆罕默德的榜样,并能获得与穆圣的交流。烦恼困扰无法驱散,他们依赖朝拜圣地,同样为了寻求安慰,得到真主的庇佑。霍加木麻扎圣地,被称为小麦加,根据“圣训”的说法,在先知的清真寺或先贤圣地拜谒所积善功会大过于其他地方的礼拜,因此,每年都会吸引各地的穆斯林来此朝拜。
我在宰牲节的前一天来到这里,圣地教职人员对我并不陌生,这是我连续几年拍摄行为中的惯例造访。我包好头巾,让自己足够庄重、真诚。我被一位年长的维吾尔族女信徒引领,加入到她们的朝拜之旅中,我不知将面临一个怎样的仪式,内心惶恐而惴惴不安,紧随其后,眼睛迅速环视周围,神经紧绷,慑手慑脚用摄影这一独特方式实现我的朝拜。
我们沿着由火焰山红色砂岩夯起的土墙脚下的小道上行,进入一间墙壁写满《古兰经》经文的寺殿,大门正对面有铁栅栏门封住了洞口,两位信徒与看护圣地的教职人员经过一番宗教礼仪的交涉之后,我们被准许进入朝拜圣境。
这里是接近穆罕默德灵魂最近的一个七重隧口的洞穴,洞口不足一米高,信徒只能双膝跪地,膝盖一下下挪动向前行进。我跟随信徒身体匍匐,缓慢爬过一段漆黑的隧道,眼前豁然明朗。隧道尽头是一个能容纳四五个人礼拜的祼洞,洞内没有任何装饰,穴口一侧的洞壁上悬吊一只白炽灯泡,微弱的光线照亮了朝拜者的轮廓,四位老年妇女并齐脆在洞内面壁祷告,沉浸其中,并未注意到我的存在。她们捧起双手,哭喊“安拉”,诉说着内心,一声声,一遍遍,在那一刻她们找到了庇护,积蓄在内心的情感逐渐喷发,她们仿佛与神对话,时高时低,又像得到神的安慰,低语啜泣。四个不同声源在洞穴里回转震颤,形成了不可抗拒的气场。我双腿跪地,不曾被神灵关照的灵魂被唤醒,冥冥中有股神秘的力量,直抵心灵深处,双耳充盈着呼唤声,满满的,又如磁铁般吸着我,直至今天还时常萦绕在耳旁。我身体卑伏,举起相机的手不停抖动,恍惚中按着快门,快门声音却淹没在信徒的朝拜中……
加帕生命陨落的第二天,火焰山谷传来了新生的啼哭
这场生死交替的新生礼
上演着一幕生命的轮回,似朝升暮落的太阳
新生的啼哭穿越山谷
加帕一家是个大家庭,高有老母,下有曾孙,满屋济济一堂,热闹不已,住在火焰山谷深处一个叫作木头沟的村庄里,第一次见面,便为这个家庭照了一张全家福,老人孩子看到照片后十分满意,从此接纳了我的造访。2009年3月,加帕家族诞生了新生命,我接到电话,又是一个巴郎子(男孩),是第二胎,四天后要为孩子举行命名礼仪式,为什么是第四天,我产生了疑惑。
洗礼当天,我来到加帕家,空旷的院落一片安寂,只有羊圈里的绵羊不紧不慢地嚼着干麦草。我掀开用毡毯自制的门帘,推开虚掩的双扇木门,走进过堂,过堂阴凉冰冷,房顶椽子下倒挂着铁钩,久贮的食物放在篮子里悬挂空中,依然没有人。我径自来到上次与阿纳(奶奶)聊天的屋子前,敲了敲门,在听到里面的回应声后,我走了进去。房间里很温暖,炉火烧得正旺,炉篦上热腾腾的开水汩汩冒着热气,除了小巴郎子在地上玩,其它女眷们都在炕上,为洗礼做着准备。房间里没有异样的地方,一切照旧,但房间里有一丝超乎平常的气氛,阿纳与加帕妻子头上醒目的白纱巾让我看到了和往日的不同,透过白色让我感受到的异常的平静,应由此而来。我不想打破这种静默,靠近加帕妻子,用手指了下她的白头巾,她立即明白,遂拿出我以前为加帕拍的照片,对我说,加帕完掉(去世)了。“什么时候?”我问。“巴郎子来(出生)的前一天。”加帕妻子指指摇床里的孩子。原来为和加帕的“乃孜”(为逝者做的仪式,相当汉族人的“头七”)时间拉开距离,命名礼选择了在孩子出生后的第四天举行。
这时,为婴儿进行洗浴的主要人物,对面邻居家的女主妇迪力拜尔已经来到。准备基本就绪,加帕的兄长阿里木,当地村庄里一座小清真寺的伊玛目,从临乡赶来,他主持为新生儿向真主祈祷,赐取名字。婴儿从摇床里抱出,解开襁褓,赤裸着被贤良妈妈迪力拜尔托在手中,这时从婴儿稚嫩的口中发出一声清脆锐利的啼哭,这哭声击碎了原来沉寂的空气,化成碎块一片片飘落、下沉。啼哭让生命升起微光,升起希望,我看到阿纳的眼里减少了一些黯淡,加帕妻子的脸上也恢复了一丝笑容。
水壶里兑好温度适宜的水,由木头沟一位“不维”(从事宗教活动的妇女)为孩子冲浴,冲浴结束,婴儿被裹入新的褥单里,交到阿里木手上。他将婴儿抱于胸前,站立起来,面向西方,轻声在婴儿的右耳念诵祷告词,之后对着婴儿的左耳边念诵赞主词,呼唤为婴儿之前商定好的名字,“普拉提,你以后就叫这个名字。”维语中,这是如钢铁般坚硬和长寿的意思。有了名字的普拉提似乎要证明自己是这个家庭的希望,哭得更起劲。这时,他已不再是一个简单的生命,他已经被施加真主的影响,成为秉承加帕家族使命的穆斯林。
仪式温暖庄重。所有人心里都知道,加帕在那个世界,看到了一切。
王晴,独立摄影师,生长于新疆吐鲁番地区。2006年开始,对火焰山地区维吾尔族村落和信仰圣地进行长达数年的拍摄,记录这里的人们从出生到死亡所经历的礼节习俗、信仰仪式,捕捉原生态文化现象,以系统的摄影语言,讲述了他们的真实生活,并制成专题《生命的回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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