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真正触动韩寒的是一场突如其来的事故。2008年6月,在俄罗斯的一场比赛中,他的师傅徐浪(当时中国优秀的赛车手)在试图把一辆赛车拖出泥浆的过程中被拖车钩击中面部身亡。在家乡,徐的妻子正怀着他们的第一个孩子。韩寒备受打击。尽管此事与他的写作关系甚远,却使得他把注意力转向了社会上的各种不公。他说:”死的都是好人,坏人却逍遥法外的享受生活,这让我想要生活的更加充实,让我想要作一个好人,去惩罚那些坏人。如果我们想让中国变得更好,就不能坐等。”
在网络上,他嘲讽官场的自大作风,质问政府为什么在政客死后会降半旗,但是在那些造成重大伤亡的灾难发生后却不这样做;(”我有一个中国式的办法,可以把旗杆的高度增加一倍,这样就两全齐美了。”)他影射了高官花大钱包二奶的传言;(”有人花一百块嫖娼是低俗,有人用一百万去玩艺人就是高雅”)。他也嘲讽了 试图在网络上到处张贴五毛言论给自己造势的行为。(”因为你不会看见一堆人围着吃屎而挤进去吃一口。”)
他擅长打擦边球。中国的互联网是一块黑色政治幽默时代的试验田,在这里没人要求他假装手中握有治国良方。他那些形象生动而又带点荤的帖子并非因为其原创性而受到了大家的欢迎,而是因为他说出了别人敢想却不敢说的东西。
尽管韩寒批评了 言论 的压制,但他能被世人所看见这一事实,已经足以反映出在过去的10年间,当代中国人的文化生活空间已经扩大到了何种范围。每当一个作家被禁止出国、一部小说被禁止出版同时,总会有另一个出淤泥而不染的新人或新作,从曾经是文化荒漠的三级,甚至四级城市里涌现出来。截至2007年底,中国的博客数量比前一年翻了一倍。尽管他们冒着因言获罪的风险,但他们积蓄起来的能量仍不可忽视。在2009年,当政府宣布新上市的电脑都需要安装名为”绿坝”的过滤软件时,中国的电脑用户反击了。他们争辩说绿坝的黄色内容过滤功能非常差,以至于 领导 的肖像如果暴露过多皮肤都会被过滤掉。另外电脑厂商也表示不满。最后政府只好做出让步,被韩寒称为”家中警察”的”绿坝”迅即全面退出市场。
韩寒的注意力集中在日常生活中的小事上。他抱怨(上海政府)将纳税人的钱浪费在更换道路指示牌上。他在一场严重的高层建筑火灾后指出,一个遍地摩天大楼的都市竟然只有”只能够到六、七层楼高的水枪”。当愤青们【译者注:持有国家主义思想的年轻人们】游行抗议日本时,他写道,”一个对内不能和平游行的民族,他的对外任何游行是完全没有价值的。”他一次又一次的使用平民化的文字鞭笞政府鼓吹的说教,以民粹主义立场去戳破 官方所弘扬的那些陈词滥调,忠告劳动人民不要去盲目地歌功颂德,因为他们廉价的劳动只不过为他们老板的劳斯莱斯奉献了一颗螺丝钉(”为什么我们的政客能在世界的政治舞台上挺起了腰杆,还能来几下政治博弈,耍几下政治手腕,是因为你们,每一个廉价劳动力,你们是中国的筹码,GDP的人质。”)一位47岁的妇女以自焚来阻止拆迁队清拆自己的房屋,韩寒就此写道 “如果你本人没有烧焦,……全家老小全部健全,那就是幸福生活。”
要”和谐”韩寒并非易事。 它不像封杀一位非著名学者的宣言那样简单,和谐韩寒的博客会让很多平时不会翻墙的普通网民冒险去墙外探个究竟。正如韩寒向我解释的那样,这意味着”有一些事情你特别不想让我知道,那我就一定要知道”。他的一代追随者们都学会了”凡是你竭力隐瞒的即是真相。”在2010年2月一次广为流传的演讲中,韩寒说道:”我已经算是一个自我限制很少的一个同志了,但是在我落笔的时候呢,我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这个警察不能写,领导不能写,政策不能写,制度不能写,司法不能写,历史不能写,西藏不能写,新疆不能写,集会不能写,游行不能写,黄色不能写,封杀不能写,艺术不能写。 ”
他的言论吸引了一批读者,其中有些人或许以前也曾视他年少轻狂,如今对他刮目相看。知名专栏作者、小说家李海鹏对我说,韩寒”掌握了另一个交流渠道”,使他吸引了更加多元化的听众群体。李海鹏坦言:”你要知道,像我和我朋友一样的人大概不愿承认我们被韩寒影响了。但我们必须承认。”由北京学者组成的法制改革公益机构——公盟在2008年授予了韩寒首届”公民责任奖”。参加评选的公盟律师许志永告诉我:”我们视他为现代公民的典范。”在2010年4月,《时代》周刊将韩寒列为年度全球最具影响力人物候选人。选拔的关键一环是公开投票。他的支持者们自发组织了一场宣传活动,包括一份使不懂英语的读者也能够在《时代》周刊网站投票的图解指南。很快”韩寒”和”时代”两个词的组合就被中国的搜索引擎屏蔽了。同时,《人民日报》的新闻头条还质问道:”《时代》周刊高度近视?” 韩寒却在他的博客上写道:
“也许我的文章让人解气,但除此以外又有什么呢,那虚无缥缈的影响力?在中国,影响力往往就是权力,那些翻云覆雨手,那些让你死,让你活,让你不死不活的人,他们才是真正有影响力的人……我们只是站在这个舞台上被灯光照着的小人物。但是这个剧场归他们所有,他们可以随时让这个舞台落下帷幕,熄灭灯光,切断电闸,关门放狗。”
他收到了两万五千条评论,其中一些带着不顾一切的献身精神(”我甘愿为拥护韩寒献出生命——一个勇敢正直的人”),而独立敢言的媒体《南方都市报》也迈出了非同寻常的一步,刊发社论鼓励读者为韩寒投票,因为他”制造了一个人的喧哗,衬托出无数人的沉默”。该文结尾说道:”怎么指望作家或赛车手韩寒拯救你呢?韩寒是落寞的,他始终是一个人在战斗。韩寒不缺乏崇拜者,他只是需要同路人。”在最终的线上投票中韩寒高居全球第二,仅位列伊朗反对派领袖米尔·侯赛因·穆萨维之后。
2009年5月,随着知名度的日益升高,韩寒宣布了一个计划:他要做一本比报亭出售的任何杂志都更洒脱更自由的杂志。最初,他选择了《文艺复兴》作为刊名,但是当局对此皱起了眉头——” ‘复兴’这个词令当局感到担忧。”他说——他自己也觉得这名字确实有点虚张声势。眼看一连串的耽搁接踵而来,他最终将杂志改名为《独唱团》,英文刊名叫Party。
他雇了一名员工,并在一栋粉红色高层楼房的二楼租用了一个三居室作为办公地点,用他写书出版及赛车比赛的收入支付相关的费用。几个月后,最初的样刊及封面草图——一张裸体男子手握机枪端放在腹部的图片——被新闻界曝光了。韩寒回忆说,一位审核杂志的人担心这个挡住自己中间部位的男子会让人误解,因为这暗喻了” 党中央”。而针对另一个专栏,审核人员劝他删除提到”吃羊肉”的部分,因为它可能被误认为是在暗示X事件。据韩寒估计,总的算来杂志的原始内容大约有50%为了通过审查而被抹掉了。但书海出版社依然对他表示支持——该出版社拥有正式出版这本杂志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