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滩画报》专访冈原浩介

“相比于自救,她们更像是试图理解自己”

《外滩画报》 :为什么想要为自我伤害的女孩拍摄一组照片?

冈原浩介(Kosuke Okahara):那是2004 年,当时我正考虑在日本进行一些摄影工作——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在自己的国家拍摄过相片。那时我通过朋友认识了一位同校的女孩,我和她很快成为了形影不 离的朋友。不久之后她告诉我这样一个事实:因为抑郁症和其他心理疾病的关系,她长期伤害着自己的肉体。我和她交谈愈深,就愈萌发出一种被触动的感受。这也 是名字“Ibasyo”的由来,Ibasyo 是心理和情感的空间。在它之中,你能感觉到平静,感觉到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存在。Ibasyo立即成为了我迫不及待想要去实现的东西。

《外滩画报》:你是如何找到她们并说服她们接受拍摄的?

冈原浩介(Kosuke Okahara):基本上,她们都是我通过网络寻找到的。我在日本的社交网站上发表了自己的计划,邀请符合条件的人自愿参加。从2004 年开始有这样的念头,5 年内一共有6 个女孩走进我的镜头。我也拍过两个男孩子,但自残的女孩最终成了这组照片的主题。这期间我总共见过大约20位相同情况的对象。最终,有些人因为家人无法接受拍摄而拒绝了我;有些人以为我只是在寻找模特而作罢。但我想的是能跟她们共同生活一段时间,更多地认识她们生活的每一方面。我要的不仅仅是人物肖像或者伤疤特写,因为在她们的生活里,这些是正常的。脱离了她们日常的生活状态,把这些当成“不正常”的事物呈现 给观众,我认为对她们不公平。这6个女孩最终完全接纳了我,允许我进入她们的日常世界。每次,我用几天或者几周的时间和她们生活在一起,这样持续拍摄了4年。现在我依然经常回去,和她们小住上一段时间。

《外滩画报》:你的作品还包括泰国红衫军、苏丹达尔富尔冲突。你目睹过无数伤口和死亡。对你来说,这些女孩的伤口带来的感受有什么不同?

冈原浩介(Kosuke Okahara):亲眼目睹受伤经过是很残忍的经历。和战争不同的是,这是她们身体的一部分。假如我承认她们,那也必须承认她们身上的伤口。并且我常常想,要忍受这样一个自残的自己,或许比自残这种行为更为可怕。所以我试着带着尊重的心情去拍摄每一张照片。
《外滩画报》:拍摄过程中她们表现出抗拒或厌恶怎么办?

冈原浩介(Kosuke Okahara):不。她们非常开放,出人意料地开放。我们一起聊天、喝咖啡、看电视、谈论生活……只有一个人是我拍摄了一次后立即停止摄影的。他是一个男孩。也许 当时的时机并不是非常合适,就在我完成第一次拍摄后,他被确诊为边缘性人格障碍。虽然之前他也看过心理医生,但一直没有确认患了哪种具体的疾病。确诊的消 息对他的打击很大,他一下子变得非常忧郁,而且开始恐惧起摄影。他打电话给我希望要回那些照片。我考虑了整整一天,最后把所有冲洗出的照片和底片都还给了 他。对一个摄影师来说,交出底片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但是如果我的拍摄伤害了那些想要参与的人,这个项目就再没有意义。我从来没想过能通过这个项目帮助 他们,因为我的镜头并不能改变被摄对象的精神状态,但我认为我的摄影至少应该是无害的。

《外滩画报》:有些女孩曾经有被强暴的经历。她们会对身为男性的你感到害怕吗?

冈原浩介(Kosuke Okahara):完全没有。她们的观念很开放,大部分人现在都有了男友。有一个女孩曾经被强暴过,她现在和她男友住在一起。她的经历令她的男友也非常痛苦。我见过那个男生。我问他,如果我在他不在的时候去他女友的房间,他是否会担心?他说不会。他还说,如果有我在,那女孩至少还有人陪伴。假如有什么事情发生,例如女孩又过度服药,知道她身边还有一个人,会令她好过一点。事实上,好几次在他晚上不得不去兼职的时候,都是我为女孩叫了救护车。

《外滩画报》:你为裕美拍的第一张照片是什么样的?

冈原浩介(Kosuke Okahara):我记不得具体的样子了。不过我想是在她的房间里,我们正一块儿喝茶。

《外滩画报》:在这些女孩之中,谁给你留下的印象最深?

冈原浩介(Kosuke Okahara):所有。她们的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以及非常好的性格。

《外滩画报》:我还发现有些女孩在阅读关于自我伤害的书籍。这是否说明她们也在寻求一种自救方式?

冈原浩介(Kosuke Okahara):我想是的。不过我认为相比于“自救”,她们更像是试图理解自己。在这一点上,我们大部分人和她们相同:即使成年以后,也依然一直对身份认同和生活目的心存疑问。

《外滩画报》:她们是否考虑过死亡?

冈原浩介(Kosuke Okahara):她们想过,也尝试过自杀,但最终选择了放弃。她们认为自残确实是自我毁灭的行为,但却不能真正地杀死她们。

《外滩画报》:小百合似乎把你当成了好朋友。其他女孩呢?你在她们的生活里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冈原浩介(Kosuke Okahara):大概是因为年龄相似,我们都很谈得来。也许我是那个发现了她们真实自我的人。对我和她们来说,拍摄和被拍摄的过程,也是各自寻找ibasyo的过程。

《外滩画报》:在你的印象中,她们什么时候最开心?

冈原浩介(Kosuke Okahara):我见过她们最开心的时候——裕美怀孕了,那是一种难以言表的喜悦;对我自己而言,最开心的时候是优香打电话给我,告诉我她不用再去看医生了,因为她痊愈了。

《外滩画报》 :日本有相关的组织关注这些女孩吗?

冈原浩介(Kosuke Okahara):没有。我在美国和英国都发现了类似组织。在日本,女孩们只能各自去看心理医生。她们互相交流的唯一途径就是网络。但网络常常缺乏必要的控制,有人甚至会在互联网上变得具有侵略性。但网络让她们接触到了丰富的信息,她们也觉得网络是一个相对舒适安全的地方。每个人都有交流的欲望。

《外滩画报》:这组作品完成两年后,你才于近日第一次在日本本国发表。为什么用了这么长的时间?

冈原浩介(Kosuke Okahara):在网上,这组作品受到了争议。我很害怕这些女孩会受到网友的非议指责。因此,我必须为她们选择一本负责的、严肃对待这个话题的杂志。其实我真正的想法是自己出版这些作品,但首先要说服出版商。
《外滩画报》:这个项目会不会使你看待事物的方法产生改变?

冈原浩介(Kosuke Okahara):不仅仅是这一个项目。我做的项目越多,对从前不理解的事物的看法就越清晰。在拍摄这些女孩的过程中,我认识到日本的社会体系并不友善。日本是一个相当封闭的社会,甚至在日本人自身之间。试图走进他人的生活并记录他们的故事,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3评论

  1. 摄影有它无穷的力量,看我们如何好好的发掘,不要一味的盯着所谓的魔豆浪费快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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